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副刊／羊乳片與爆米香
母親的消費習慣，我一直無法苟同，尤其她離世前的兩三年，正是我與她經濟最拮据時，但她仍時常將錢花在購買我眼中看來無用無需的物件上。現在回想起來，「購物」也許是能帶給那時被病痛折磨的她，少數幾件開心的事之一吧。
母親在家附近小市場買來的羊乳片。即便過期，也不忍丟棄。圖：繁華
某日，她自家附近小市場購來兩大包糖果，待我返家時遞給我並叮囑：「給兩個女孩吃。」即使努力掩飾，我想我臉上的不悅應該還是藏不住：「這 ，她們不會吃的。媽~妳別亂買東西啦！」類似這樣的對話，在我們之間出現過許多次，只是買來的物品多有更異，但總不是必需。
那間小市場就在她每日前去復健的路上，看護推她去診所復健時，她喜歡去看看逛逛，一看一逛後不免帶回些小物件，雖然金額不大，但我知道後還是忍不住叨念。最誇張的那次，是她買了件薄牛仔外套，但身上的錢不夠，老闆竟允她賒帳，讓她先將衣服帶回去穿。母親離世後，看護才囁嚅告訴我，那件衣服的錢還欠著未付給衣物攤老闆。
「這是羊乳片、牛乳片啦，很有營養，而且很便宜。」母親像做錯事的孩子般辯解。「快過期了當然便宜 。」我把這句話吞了回去沒有說出口。也許「正常」的糖果女孩們還會吃，但羊牛乳片散發一種怪味，完全無法吸引她們，於是節省的我，就將這兩包奇怪的吃食帶到辦公室擱在抽屜，偶爾想起，含一片在口裡。
母親看到必買的爆米香，因為女兒愛吃。圖：繁華提供
爆米香，也是母親經過小市場時若正巧看到必買的食物，「我女兒愛吃。」她總這樣說。等我回家，她會興奮的告訴我：「有買爆米香給妳吃哦！」然後從神桌下櫃子裡拿出甜白的一大袋給我。可是我不一定什麼時候回家，有時一週，有時兩週，萬一一拖三週過去了，爆米香會潤軟，不脆了，不好吃了。我說：「以後不要買了啦！我也吃不完，而且放太久不好，不然你不要等我，自己先吃幾塊嘛！」她回我：「就是買給你的，我又咬不動，而且這不是常常有，看到就要買，下次看到又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。」所以，那時，我常吃媽媽專門為我買的爆米香。看運氣，看我隔多久回家，有時爆米香咬來香甜爽脆，有時軟潤黏膩……。
那年年底，母親過世 。
母親離開了，我更不可能將這那兩包乳片給丟棄，即使過期了，我偶爾還是會含上一兩片。而媽媽離開後，我已經一年多沒吃爆米香了，因為有太多滋味混雜其中。
前幾天，有個學生中午到辦公室來與我談天，說了一些他升上國中就不再與人說起的心情。母親在他三歲時因病去世，他說：「老師，你一定不相信，我當時那麼小，竟然還記得那時我在病房門口哭著說我要媽媽。她走後，我只要一想起那個畫面，不管我多大了，立刻就會又回到三歲時，變成當時那個脆弱的我。」我們兩都有些哽咽。「你一直很想媽媽？」我拍拍他。「我不是想媽媽，老師，我無從想起，我快不記得她的樣子了。我不是想媽媽，我是需要媽媽。」他吸吸鼻子，低下頭來。我呢，近五十歲了，早已過了需要媽媽的年紀。我不是需要媽媽，我是想媽媽。
打開抽屜時又看見那兩包乳片，總是吃不完的過期食物，含一片在口中，廉價乳脂滲溢出的氣味更「無法形容」地走味了。思念也許會失真走味，但不會過期。
作者
繁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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