副刊／倒下的盆栽
家住十樓，那天從浴室窗口，無意間瞥見對面三層樓高的天台，擺了一盆盆栽，看不清楚什麼植物，大約一兩公尺高。
倒下兩三個月，終於枯萎的盆栽。圖：劉秀鳳提供
這頂樓有一小間加蓋，一大片落地窗，幾年來不曾見過任何動靜。而天台的地板從九月以來一直積了一層水，即便偶爾連續一整個星期沒下雨，地板也總還有大半面積是潮濕的。
像是一種習慣，我開始每天留意水乾了沒，看著看著，有天風大，盆栽被吹倒了，或許是被風吹掠過，盆栽倒下的地方是乾的。後來幾天又下起了雨，又是整個積水，盆栽倒的那一面浸在水裡。一星期，一個月過去了，盆栽還是倒的，像是從來沒人爬上頂樓，沒人將它扶起來。
我突然意識到，這樣下去這植物一定會枯萎，可是我能怎麼辦呢？走到一樓去按對講機，跟他們說「盆栽倒了，要扶起來」嗎？。可是他們一樓是夾娃娃機店，二樓一整面窗總是拉上白色百葉窗，從來沒打開過。應該找不到人。
就這樣，一日日的看著它枯萎，十一月下旬，天氣大多晴好，枝葉不會被水浸爛，但接下來要擔心的是整個盆子乾涸、枝葉枯黃。而我只能這樣一天瞧它一眼，每天在心裡微微自責，唉，我是見死不救的人。
上個月看了由書籍改編的電影All the little Animals《兩情世界》，三十一歲智力微受損的Bobby，遇到了沒有工作每天在道路上咒罵往來車輛，挖土埋葬小動物屍骨的薩默斯先生。到現在我還無法理清楚看完影片後的感受。他們看待生命的角度如此不同於常人，影片裡殺了一個人無須太過驚駭，就跟小動物被殺害不可饒恕，其實是同樣的道理。而薩莫斯先生呢？究竟該如何理解，這個強悍地以為自己能為弱小代言，其實虛弱蒼老又瘦小，身強體壯的人五隻手指就能將他舉起，就能掐斷他咽喉，又怎能給Bobby任何協助？(是嗎？)
但你不能說這是一齣悲涼的戲，即便疑惑這樣的人在現實生活中很難得到理解？所以註定了離群索居，在天地穹蒼草木間浪跡漂泊，或說處處可為家，只為螳臂當車拯救小動物，安葬無辜的小生命？
有時我會想，朋友中有誰比我有更炯炯有神的眼睛，更超脫凡俗的智慧與見地，以及更積極的行動力，或者更瘋狂一些，或許我們會一起去找出對面房子的屋主，請他照顧好被他遺棄的植物。我想，這樣的朋友會比我更理解《兩情世界》，更堅持生命的平等，甚至會為人類傲慢的物種歧視感到慚愧。
作者
劉秀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