副刊／台灣欒樹開花時，想起朋友，馬哈
2022年九月在捷運大安森林公園站三號出口拍攝的台灣欒樹。圖：劉秀鳳提供
處暑已過，再幾天就是白露了。白露是個季節交疊的時刻，或許白天你仍抬眼，怨懟一下烈日驕陽，但清晨與日落後已能感受一絲涼意。尤其是這幾天，颱風逼近，外圍環流帶來了秋的信息。
以前我總遺憾台灣缺少蕭瑟的肅殺或草木凋零的氣息，直到2006年認識馬哈，認識台灣欒樹，我才知道儘管台灣多數草木四季長青，但總還有秋意鬧枝頭的台灣欒樹，為你畫下第一抹秋色。馬哈說台灣欒樹是台灣秋天最前線。
馬哈說：「台灣近年雖說氣候多變，但每年九月初，台灣欒樹仍沈著地按時開花，它那細微如小指甲的黃色星芒花，在九月的枝頭開得密密匝匝，整棵樹彷如金色火炬，點燃台灣的秋色前線。」
認識馬哈，是因為詩人李皇誼。知道馬哈後，我先是大量的閱讀她在Yahoo部落格裡的文字、畫畫以及攝影。然後，發現，當時住在台中的馬哈其實是西螺人，是我先生的同鄉。
第一次見面時，因為看過馬哈一幅抱西瓜的圖，我便興沖沖的告訴她：「我先生也是西螺人耶，我聽他說過，小時候他會跟著村子裡年紀比較大的，一起跑到濁水溪去偷摘西瓜吃，哇，你小時候也是這樣，對不對？」馬哈，頓了一下，瞬間如金剛怒目，她說：「我們家是種西瓜的！」雖然接著忍不住笑了，但在微笑前，還是有那一兩秒鐘，眼神微帶殺機，似乎想要懲戒昔日錯過的小賊：「你老公小時候，偷的可能就是我們家的西瓜！」
馬哈折的鋁線、手做的口金包、與馬哈手繪做成的杯墊。圖：劉秀鳳提供
認識馬哈，與馬哈成為朋友，像是滿足了我多年來好幾個夢幻般的渴望，我喜歡花花草草，我一直好想認識這樣的人，當我指著問這是什麼花什麼樹，能立即告訴我答案……我也好想有這樣的朋友，她有一雙巧手，能做出令我愛不釋手的美麗物品，能擁有朋友親手做的東西，多酷，多珍貴啊！
馬哈折鋁線，線條的圓弧曲折像書法一撇一捺，流利靈動。馬哈很會畫畫，認識她時，她已完成小狼系列，正在進行《流浪者之歌》，我曾如癡如醉，看著她一筆一畫，帶著藝術家的灑脫與工筆畫般的巧手，在她幾乎隨身攜帶的畫紙上，凝神專注地賦予人物生命，為場景增添靈動的生氣。馬哈的攝影作品更是令我驚嘆，她教過我如何輕巧地微調相機角度，捕捉光影。
2006年，我邀請她加入寫作營講師行列，至少十年，我們緊密互動。至今，生活中太多事物讓我想起她，尤其是九月，台灣欒樹開花的季節。
我在報社時期曾負責一年好讀周報的寫作力版面，邀請馬哈寫過幾篇文章，記得第一篇是〈行道樹之歌〉。馬哈寫行道樹的定義、寫行道樹的美麗與哀愁、寫木棉、寫黑板樹、寫小葉欖仁，當然也寫台灣欒樹，馬哈說：「台灣欒樹名列《全世界亞熱帶名花木》，特色是秋來紅黃綠並陳，一樹繽紛，黃花紅果熱熱鬧鬧，洋溢著充沛的植物活力；而又樹高中等，樹冠圓滿，樹底下總有一把溫柔碧綠的涼蔭，可謂『內外兼修』。」
馬哈後來在為中學生撰寫的講義裡，收錄了這篇文章的好幾個段落。馬哈的文章與講義，總教人折服，沒有虛字虛詞，總是語詞準確，內容紮實，沒有絲毫馬虎，不藏私地分享。
我常自嘲，說自己對植物的認識還是只停留在看到花開才認得樹的粗淺階段，我甚至是不求甚解的，但馬哈不同，有次她在臉書發了一篇文，認認真真研究起苦楝和台灣欒樹的差異。
苦楝與台灣欒樹樹葉的差異，馬哈手繪圖。劉秀鳳取自馬哈臉書。
馬哈說：「走跳植物界多年如我，當苦楝和台灣欒樹都不在花果期內，只有整棵樹長好長滿的綠葉時，說真的我也常常分不出誰是誰。」馬哈從不吹噓，總是實實在在，即便她在絕大多數人眼裡，早已是「多識草木蟲魚鳥獸」的專家。當她發現兩者差異時，手繪了一張圖，讓人一看就明瞭。馬哈說：「它們的葉子有個最大的區別點，就在整張『羽狀複葉』的葉尖尖～苦楝的小葉沿著羽軸對生，數量是『奇數』，也就是羽軸末端一定會直伸出一片落單的葉子，整張『羽狀複葉』就會形成一個尖尖的收尾。」
那台灣欒樹呢？「台灣欒樹的小葉沿著羽軸互生或對生，不過遠看幾乎都像對生，數量是『偶數』，也就是羽軸最末端會有兩片葉子，像翅膀狀左右張開，整張『羽狀複葉』也就沒有收尾的『尖』。」
「酒泉歲月涓涓盡，楓樹生涯葉葉飄」，每到秋天我常想起波斯詩人奧瑪珈音的詩，一如每年秋天，我總是在高速公路上看著台灣欒樹逐漸吐露的黃花鮮妍地明亮著，但下次，或者再下一次再行經時，已是濃烈的黃，接著是紅果，而紅果很快就乾褐，秋天也就過了。
以往，每當秋風輕輕吹起，就像被勾起無邊的懷想，覺得生活其實有好多朦朧未知的美好，就要向你撲個滿懷。今年，或許找一天去敦化南路，看看欒樹開花了沒，然後，靜靜地回憶一些往事，靜靜地想念，我的朋友，馬哈。
作者：劉秀鳳
本篇文章轉載自 桃園電子報。